文/黄大荣
文化是一个迷离遥远的梦,是董桥笔下的旧时月色,张爱玲笔下那虫蛀过的一袭华贵长袍,是古城墙砖缝里钻出的一束迎春,冷旷的空谷忽然跳进眼帘的一支孤独的幽兰。
文化是一种气质,是李欧梵之所谓三十年代的外滩风景,是朱自清渐渐消失的背影,是故乡小巷青石板上寻寻觅觅的足音,前朝遗民摆不脱的梦魇和化不开的情结。
文化是一种精神,是给文化戏子冷不丁抹一把卸妆油的快意,是鲁迅铁屋子中的呐喊,是陈寅恪失明膑足后为柳如是立传的毅力,是嵇康醉卧竹林的放浪形骸,是香山居士夜听琵琶的青衫泪,是杜甫洞庭湖上的仰天长啸,屈原慨然投进汨罗江的瞬间定格。
文化是经得起讲、经得起看的东西。昨天的流行将被今天的时尚抛弃和嘲笑;文化则不然,三十年五十年后回头看,往昔的后花园里还有洞箫的袅袅余音,陈旧的书案上摊开的手抄本里还有朱批的残香。
文化又是一种情怀,一丝丝不绝如缕的依恋和永恒的忧伤,一张张褪色的老照片勾起伤痛的记忆,一抹儿时的星光,一首外婆教唱的童谣,一记初吻的颤栗,一滴新婚之夜红烛的泪痕。
英国文化,是殖民者的佩剑和鸦片,是老上海的跑马场,百乐门舞厅,是满书橱的精装法典和精细得近乎刻板的管理模式。法国文化,炫耀于世人的,是剧院,音乐厅,博物馆,塞纳河两岸的森林和鳞次栉比的露天咖啡馆。中国文化呢?是孔子的“仁义”,老子的“上无为”,还是隋代王通的“不以天下易一民之命”?是成吉思汗的铁骑弯弓,还是王羲之的《兰亭序》、怀素的狂草?是拿毛笔蘸墨水朱砂手写的《红楼梦》,还是仅仅用26个英文字符就能在键盘上敲出的神奇的方块汉字?
气质有形而又无形。一个人身上有没有文化气质,一两分钟,三五句话,甚至不用他张嘴,一瞥之下,即可原形毕现。人的气质,有的靠天赋和悟性,有的还要再加上后天的读书修养;但可以断言,与学历文凭并没有必然联系。天真未凿的少女,“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这天然风韵,这自然美,似乎“只应天上有,人间几曾识”,这便是造化使然;腹有诗书的大家闺秀,也自会发散出一种气息,典雅气,温婉气,性灵气,高贵气,乃至“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的凛然之气。这便是文以化人的结果,半是天赋遗传,半是自身后天所养成。
文化即人在历史中的生存情状,文化即存在。文化有新旧之别。旧文化随历史嬗变,不变的则成为古董。新文化中,既有旧文化的沉淀,也有亘古不变的因素——与人性相符的因素。
可以认为,人类的文化肇始于新石器时期中晚期。近万年来,世界纷纷扰扰,总无宁日,但文化在延续,文化中最珍贵的是思想的进掘,思想是文化的骨骼。
文以教化,以文化人。有人在历史的某一时刻突然开悟;有人终生“冥顽不化”。化过没化过,化得深化得浅,化得生化得熟,无须费力就能知道。
化到骨子里的人,是人中极品。
来源:阅读时代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