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中，丫鬟当差相对轻松的是怡红院。不仅仅因为宝玉承诺过将来把大家放回去，更是因为他对丫鬟宽容，甚至是纵容。

众所周知的事例是撕扇子作千金一笑，宝玉闷闷不乐回怡红院，正好看到晴雯不小心摔折了扇子股子。宝玉指责了一句，难道以后当家立事了还是这么顾前不顾后？

按理说，主子不高兴，别说教训奴才几句，就是打了撵了也不在话下。奴才就是满心委屈，也万万不敢理论，更别说像晴雯那样怼回去。

二爷近来气大得很，行动就给脸子瞧。前儿连袭人都打了，今儿又来寻我们的不是。要踢要打凭爷去。就是跌了扇子，也是平常的事。先时连那么样的玻璃缸，玛瑙碗不知弄坏了多少，也没见个大气儿，这会子一把扇子就这么着了。

主子一句话，奴才一箩筐数落，连带着气场都比主子强势。最后主子的气一消，上赶着去讨好奴才，任由她撕毁名贵的扇子，并美名曰，千金难买一笑。

再说袭人骗宝玉将来家人要接她回去，断定了宝玉不舍得，说他要是答应她几件事，她就不回去了。宝玉一听，乐了，说好姐姐，好亲姐姐，别说两三件，就是两三百件也依你。

可见，宝玉是真的很骄纵自己的丫鬟，惯得她们就像自己的女朋友或情人似的。

宝玉不仅护自己屋里丫鬟的短，但凡是个年轻漂亮的丫头，他不问青红皂白就甘当护花使者。再比如藕官在大观园里烧纸钱被人当场抓获，宝玉极力为她开脱。王夫人屋里的玫瑰露被彩云偷了，他也一把揽过这个烂摊子。

正是因为宝玉把丫鬟们当自己女朋友一样看待，因而她们才敢在他面前流露真性情。再者，宝玉是贾府最高权位者贾母的心头肉，荣宁两府上下没人敢去得罪宝玉，反而是上赶着去讨好。因而，怡红院的丫鬟也是没人敢轻易去得罪的。

在怡红院当差的袭人晴雯等大丫头相对而言比较好混的，连宝钗黛玉等也会给她们三分薄面。只是可惜最后，她们死的死，离的离，一片散落。

晴雯撕扇

再说伺候林黛玉的紫鹃。林黛玉是外来小姐，贾母派了紫鹃来伺候。与其说林黛玉借着贾母的疼爱来罩着紫鹃，不如说是紫鹃凭借自己在贾母身边伺候多年的一点优势照拂着黛玉。

不管是紫鹃替黛玉试探宝玉，还是顺着薛姨妈的话让她替黛玉在贾母面前提及终生大事，紫鹃处处在为黛玉着想。

她对宝玉说，你知道，我并不是林家的人，我也和袭人鸳鸯一伙的，偏把我给了林姑娘使。偏生他又和我极好，比他苏州带来的还好十倍，一时一刻我们两个离不开。

可见黛玉对紫鹃是以姐妹情谊相处。

然而，黛玉终究不是贾府正经的主子，就是贾母再疼爱，也是不被底下的奴才重视。可想而知，那些见风使舵的老婆子媳妇丫头待她远没有袭人之流热情。而王熙凤这些主子压根不会把紫鹃放在眼里。

贾府下人戏称迎春是木头人，最是性情怯懦的，一个小姐被奴才欺压，连累得身边的丫鬟绣桔等一应被人看不起，处处受气。

她的累丝金凤被乳母偷去典当赌博，丫鬟绣桔回明情况，迎春竟然不敢去问责，反而是臆想着乳母会悄悄地送回来。绣桔劝导她要维护好自己的利益，迎春却不当一回事。

绣桔道：“何曾是忘记了！他是试准了姑娘的性格，所以才这样。如今我有个主意：我竟走到二奶奶房里将此事回了他，或他着人去要，或他省事拿几吊钱来替他补。如何？”

迎春忙道：“罢，罢，罢，省些事。宁可没有了，又何必生事。”

绣桔怒怼王住儿媳妇说：“赎金凤是一件事，说情是一件事，别绞在一处说。难道姑娘不去说情，你就不赎了不成？嫂子且取了金凤来再说。”

从绣桔的这两处话可见，纵然丫鬟再聪慧，摊上一个没主见又怕事的主子很倒霉。

在荣国府里，这些根本就没资格来到主子闺房的奴才都敢理直气壮地逼着主子去说情，又怎么会把她们这些所谓的大丫鬟放在眼里？更何况将来出阁了，在别人家的府上，又怎么自保？

迎春的悲剧更是绣桔司棋的悲剧，正是因为主子太无能了，因而司棋压根对她没指望，索性一头碰死了干净。

绣桔也摆脱不了悲剧，因为她是迎春身边的贴身大丫鬟，迎春将来出阁了，她必然是跟着去的。迎春嫁过去一年就被孙家折磨死了，绣桔的结局也是可想而知。

紫鹃试探宝玉

再说探春身边的丫鬟翠墨和侍书她们。我在前一篇《红楼里知世故而不世故的姑娘》里分析过探春的性格了，是朵玫瑰花，又香又红人人爱，只是刺戳手。这么个不好得罪又智慧的主子，人人都敬三分，连着身边的丫鬟也是沾了光。

在检抄大观园的时候，探春还挺身而出，坚决护着她们。王善保家的是邢夫人的陪房，得罪了探春，侍书丝毫没有因为她的身份而畏惧，而是理直气壮地骂回去。连王熙凤也不敢打压她，反而是无奈一笑，说是有其主必有其仆。

可见，身为探春身边的大丫鬟，翠墨和侍书有主子罩着竟是比迎春这样的小姐还得势。哪怕探春远嫁，她们陪随，只要好好跟着主子也是吃亏不到哪里去。

再说惜春的大丫鬟入画，因为替自己的哥哥收藏主子赏赐的东西而被得知，正好是碰到检抄大观园的敏感时期。惜春为了自保，执意要把入画撵走，根本不顾人家伺候了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情分。

入画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她分明没沾着罪过，却被自己的主子如此羞辱。在大观园里，人情世故是能够吃人的，要不然就不会有金钏儿被撵出去后投井自尽，司棋被撵出去后撞墙自尽。可见真是人言可畏。

王熙凤和尤氏替入画求情，惜春依然不买账。最后尤氏带走了入画，这样的结局对入画而言大概也是一种解脱吧。

还有鸳鸯，因为伺候的主子是贾母，可以说整个荣宁两府的人都把她视为讨好的对象。偏偏贾赦是个糊涂的老色鬼，主意敢打到鸳鸯头上，碰了一鼻子的灰，还在晚辈跟前丢尽了脸面。

当然，贾母活了这么一把岁数，又生来在富贵人家，可谓是享福人福深还祈福，可见也是万般挑剔的。但鸳鸯伺候得贾母没话说，还处处夸用她最是顺手，可见混到鸳鸯这样的地步也是不容易。

只是可惜，最后贾母一死，鸳鸯上吊殉住。其实，她未必是不想活下去，而是不能活下去。

平儿

红楼里，出色的丫鬟不在少数，说了这么多人，岂会把平儿落下。在我看来，平儿在这些优等丫鬟之中委实是最不好混的人。

王熙凤的泼辣和专制是不言而喻，很难想象，在这样极其不好搞的主子底下，平儿走得是何等地步履维艰。

她虽然是贾琏的妾，更是王熙凤的奴才。王熙凤巧姐儿都长大了，还有一个七八个月的胎儿流产了，可平儿的肚子一点变化都没有。

不可否认，在母凭子贵的封建社会，王熙凤就是明着防范平儿万一生了个儿子，从而跟她之间主仆的关系发生微妙的变化。

王熙凤的控制欲是极强的，平儿自然深知。所以哪怕贾琏主动靠近平儿，她本能地退避三舍。她催眠自己，无论何时何地，都要跟王熙凤保持统一战线，她的手指向哪里，她就打向哪里。唯有如此，方可自保。

虽然平儿借着王熙凤的威势，在贾府混得还算风生水起，但她绝对承受了比任何同等身份的丫鬟更多的委屈和更大的压力。

四十四回里，贾琏跟鲍二家的媳妇被王熙凤当场抓奸在床，平儿却莫名成了出气筒，弄得里外不是人。最后还得强颜欢笑，在贾母一众人跟前向王熙凤下跪赔罪，给主子台阶下，而自己只能打掉牙齿和血吞。

连宝玉完全不理事的人都看出了平儿的不容易，怜惜道：贾琏之俗，凤姐之威，他竟能周全妥帖，今儿还遭荼毒，想来此人薄命，比黛玉犹甚。

平儿的品性和能力不比王熙凤差，她的为人还胜过王熙凤，更得人心。

五十二回里俏平儿情掩虾须镯，五十五回和五十六回里平儿在探春跟前的言行举止以及六十一回里判冤决狱平儿行权，都将平儿的品行、能力、眼界和心胸交代得清清楚楚。

平儿有着一颗难得的慈悲之心，哪怕自己是举步维艰，依然愿意周全别人的难处。她的人情味是王熙凤远远比不上的。

在贾府树倒猢狲散之际，平儿依然一心一意对待王熙凤之女巧姐儿，最终周全了巧姐儿的余生。她的这份恩情堪比母爱，这也是贾琏最后心甘情愿将平儿扶正，巧姐儿把她当母亲看待的原因。

在所有这些优等大丫鬟里，平儿表面上看似的优势其实都是她最大的劣势。能够在王熙凤眼皮子底下周全妥帖，又能顾及他人，可见付出的代价的心力绝对不简单。

但是，令人欣慰的是，她的结局相对而言算是善有善报，至少是达到她自己最终的期望。也算是熬到出头，达到她人生轨迹的巅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