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唯有肩负责任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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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创  09-01 18:26

曾子说: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远乎?


孔子门下,最能传承其学问的是曾子。人们常说“孔、孟、颜、曾”,孟子没有跟孔子在同一个时代,颜子早逝,亲传弟子中,唯有曾子最能接续孔子。


曾子不是很聪明的人,而是厚重、扎实、宁拙毋巧的人。


人的一生,没有别的重要的事情,只有尽责任而已。身为丈夫,尽丈夫的责任;身为父亲,尽父亲的责任;身为子女,尽子女的责任。


所尽的责任,就是“仁”,是爱人。这种“爱”,不是像谈恋爱的时候,疯狂地迷恋,分手的时候,又恨之入骨。而是真心希望一个人变得更好,迁善改过,肩负责任。要让别人肩负起他该肩负的责任,才是真正的爱他。


这种肩负,是一生一世永不停歇的。并不是碰到大事,才挺身而出,事情过了,就万事大吉了。那是个人英雄主义。该肩负的责任,是一天也能不间断的。所以曾子教人“吾日三省吾身”,每天都要检视,该做的事情是不是都做到了。


曾子说:十目所视,十手所指,其严乎!——所有眼睛都看着你,所有手都指着你,敢不谨严吗?


曾子和他父亲曾点不同。曾点也是孔子的学生,潇洒狂放,“暮春者,春服既成,……咏而归”,这是曾点。


不要以为,孔子说“吾与点也”,就是孔子认同曾点的一切作风。孔子只是赞许曾点的狂者气象。唯有狂者气象,才能让厚重的生命里增添些活泼,不那么沉重压抑。


曾点是个脾气暴躁的人。有次,曾点用大杖打曾子,打到不省人事。曾子苏醒后,觉得没什么。孔子就告诉他:你忘了舜的故事了吗?父亲打得轻,就挨,打得重,你要跑呀。


一般来看,打得重,要跑,是爱惜自己的身体性命。但在儒家看来,这还不是关键,最关键的,是爱惜父亲,为父亲而跑。


如果父亲把孩子打坏了,父亲就完了。人人都会说,这是个坏父亲,是个不慈爱的父亲。这种结果,并不是父亲独立完成的,而是和儿子配合完成的。父亲打,儿子挨,俩人配合,将父亲陷于不义。因此,儿子不孝顺。为了父亲考虑,不能让他把自己打坏。


做好人为什么难?


不是自己做好事就够了。而是要成全他人,要让他人成为好人,自己才能是好人。


丈夫出轨了,妻子说:我原谅他,包容他,我是个好妻子。对吗?


不对。如果你的丈夫不是好丈夫,你就不可能成为好妻子。如果你的妻子不是好妻子,你也不可能成为好丈夫。人要成全别人,才能做个好人。别人做了坏事,背着恶名声,你来当好人,是不可能的。你不是好人,你是骗子,欺世盗名。


如果一个人,抱怨父亲不慈爱,他父亲到底慈爱不慈爱,我们不知道,但必定可以知道,身为儿子,他不孝顺。如果一个人,经常说儿子孝顺,他儿子到底孝不孝顺,我们不知道,但必定可以知道,身为父亲,他很慈爱。


要想成为孝顺的儿子,父亲的慈爱是前提。但问题是,如果父亲不慈爱怎么办?一个人碰上不慈爱的父亲,是不是一辈子就不可能孝顺了?一个人碰到不好的妻子,是不是一辈子就不可能是好丈夫了?


别人好不好,并不取决于世人的看法,唯独取决于你的看法。取决于你见到他的坏,还是见到他的好。一个丈夫,天下人都说他负心,但妻子认为他不曾负心,是个好丈夫,她就是个好妻子。但这种认识,是出自内心,发自肺腑的,既不是出于无知而蒙蔽,又不是口是心非做给人看。纵然是分手,天下人都看见丈夫的恶,她还记得丈夫的善,这样的妻子,就是个好妻子。


全天下都认为,舜的父亲瞽叟不慈爱,但舜认为他是慈爱的,并永远尊敬他,爱戴他。


有学者说,瞽叟并不是古人以为的“瞎老头”,而是音乐家。“瞽”这个字,既有瞎的意思,又有乐师的意思。古代很多乐师是瞎子,人们往往以为,眼睛瞎了,耳朵就会更灵敏一些。不过,这种说法,并不了解另一重深意。


假如瞽叟不瞎,却说他瞎,是出于什么呢?并不是简单的望文生义。在传说里,舜的后母和弟弟都去陷害他,瞽叟身为父亲,不闻不问,甚至协助杀害儿子,这样的父亲难道不瞎吗?——这样要杀儿子的父亲,儿子还对他好,儿子不傻吗?


舜必然不是傻子。因此,才说瞽叟瞎。瞽叟做的种种伤天害理的事情——让舜上房顶,自己烧房子;让舜穿井,自己活埋……唯有说他是个瞎子,才好解释他是受了蒙蔽和欺骗。


瞽叟可能远远不是一个慈爱的父亲,但因为先有了种种传说——民间传说往往抑人扬己,通过瞽叟的不好,来反衬舜的好,但这和儒家的精神相悖,为了弥合未必可信的传说和儒家精神的差距,不能不说舜的父亲瞎。


但通过讲别人的不好来衬托自己的好,这在民间太普遍了。很多人不愿意承担责任,因为承担责任很累。既不能承担,就要为自己开脱,开脱的理由就是:别人也不承担,或者是,别人做得更差。别人都做到20分,自己做到30分,就觉得自己已经很好了。要讲自己的好,就通过屈抑别人来实现。


儒家不是这样。儒家认为,要先能成全别人,尔后,自己才能做个好人。“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自己想有所树立,必须先树立别人;自己想有所通达,必须先通达别人。


因此,做好人很难。因为去改变别人太难了,甚至可以说,不太可能。


佛教里说,净土修行易,秽土修行难。在净土,周围都是好人,都行好事,自己做好人能不容易吗?人与人之间都互相成全。但在秽土,自己要尽自己的责任,就必然要求别人也都肩负起各自的责任,这太难了。不过,也正因为难,《大阿弥陀经》和《维摩诘经》里都说,在秽土修行一天,胜过在净土修行很多年。


既然改变别人不太可能,那自己还能怎样做个好人?


虽然,一个人没有办法决定别人的改变,但自己的行为,多多少少会对周围人起到些影响,起到些积极的作用。这种作用虽然微乎其微,但这几微之间,正是儒家永远致力的。


《大戴礼记·曾子本孝》讲,有三种孝顺。


第一种,努力让父母有饭吃,这是老百姓的孝顺。


第二种,依照道德去听从父母,这是士的孝顺。什么意思呢?父母的命令,全都正确吗?未必。父母的看法、做法,也许有问题,对待父母有问题的命令,也去听从,就不能说是孝顺了。这和《弟子规》里讲的孝顺,是完全不同的。


第三种,是君子的孝顺。君子的孝顺,并不体现在和父母没有冲突的地方。在彼此都能认同理解的地方,顺从父母并不难。关键是,当父母的看法、做法有瑕疵、未尽善时,怎么办?


以正致谏。并不是直接批评父母。直接的批评,能产生效果吗?如果能,那就不成为冲突了。在不能的时候,怎么办?《论语》说,“事父母几谏”。这里说,“以正致谏”,通过自身践行美德,以期影响及父母,作为对父母的劝谏。君子的孝顺,不仅要尊敬父母、安养父母,还要令父母身后不留恶名。


儒家的仁,既极易践行,也极难践行。极易践行处在于,“我欲仁,斯仁至矣”。只要愿意做个好人,就可以说是个好人了。极难践行处在于,明知难以改变别人,却不能不怀抱着希望别人向好的心,做持久而艰难的努力。儒家理想主义的一端,正于此体现。


有人提到孔子,说:是那个“知其不可而为之”的人吧!“不知不可而为之”,就不智,就重于理想而失于现实,子路是这种人;“知其不可故不为”,就不仁,就重于现实而失于理想,宰予是这种人。知其不可而为之,孔子是这种人,曾子是这种人。


曾子重病,孟敬子来看他,曾子说: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君子一生看重的,不过三点:时刻警觉自己的态度,就可以远离暴躁怠慢;时刻端正自己的神色,就可以渐渐诚挚信笃;时刻留意自己的言辞,就可以远离粗鄙悖陋。至于别的事业,都有专门的人负责呀。


临终前,曾子把弟子叫来床边,说:看看我的手,看看我的脚吧!父母赐给我这双手,这双脚。我这一生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现在终于可以说,没有辜负父母赐给的一双手脚。从今往后,我可以歇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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